陈年

一条废物

倦云。射瓶

@神羽同舟丿
关键词:①唤醒②出轨③你太累了

“——时候到了,要送人走。”念书念到这一段,玄关响起锁开的硌拉声,木质门板碰撞墙壁的闷响,毫无耐心和怜悯,像对这个人最初一面的记忆。射手脱下领带呢帽,把大衣挂在客厅走廊处的衣帽架上,走进卧室,没有换鞋。皮鞋边的碎屑抖嗦干净。木板上的脚步声沉闷,动听。他没有看床上注视他的人。
水瓶看着他落在地上的那片阴影出神,卧室不算宽大,只着一盏床头灯,灯色黄昏,去衬棕木地板上的人影,显得很耐看。当皮鞋踩在上面的时候,也好听。咚,咚,咚。那种声音像踏在悬空的木梯上,沉闷,踏实,余味无穷。射手从来只穿一双鞋,柜子里十来双,从旧到新,他也不洗,一季的鞋送去干洗店,再换一双,店里再取来的鞋搁置,等这季完了再穿上脚。他在家从不换鞋。出差回来,会议回来,饭局回来,穿着鞋在家走来走去,咚咚咚咚,只有睡前脱下。人总是有癖好。水瓶就是觉得,射手全身上下的衣当,最宝贵这双鞋。
搁下书,取下厚框眼镜,水瓶翻开被子下床。踢啦着拖鞋走去客厅拿药,路过洗手间听见水声,哗啦啦哗啦啦,灌了水咽下去,吃完药又听见水声,淅淅沥沥,如同下雨,但是马上又大起来,像夏天的雨。皮鞋被隔在门外面,歪斜躺着,身上还余一些泥屑。水瓶其实是很喜欢这皮革的气味,这个时刻,他觉得自己仿佛也闻到了空气中这种好闻的气味。纯牛皮,手工缝纫,摸起来外滑内糙,柔韧,高贵,他站在门后面看着那双鞋,不知不觉站了很一会。反应回来,走去卧室睡觉。
闭着眼睛,被子拉到胸口处,绸缎外料凉滑着有些蜇人,脑子里是刚读的那几段,来来回回在眼前闪:
” ‘我这里有白色的蔷薇,就像你。’
  ‘白色蔷薇为什么像我?’
  ‘干净又华丽,整个房间都显得光彩熠熠。’ ”
就算是在浅眠中,水瓶也感到了一丝紧张。他的脑子里突然的出现一张年轻的笑脸,紧接着又出现一捧漂亮的雏菊,是鲜嫩的白色。
哪,给你。送给我的?为什么。因为……,因为啊,我好喜欢你。
那是少年时的射手,少年时的誓言。水瓶眨了眨眼皮,翻个身祈求迅速入睡。射手掀开被子,躺到床上。水瓶感到一股冷意随他的进入而来,裹紧被子。二人都不再说话,也并未有人意识到他们还未讲过一句话。
水瓶起身熄了灯,房间陷入黑暗。朦胧中他感到一具身体的靠近,温暖可靠,可他并未贴附上去,使这种热源的传递戛然而止。
夜里水瓶起身去小解,路过床的另一侧看到那双皮鞋,在黑暗中的轮廓非常迷人,他停了脚,短暂的停顿后转身走去洗手间。
按下马桶冲键,他蓦然觉得自己今日有些不对劲。三番两次地注意恋人的皮鞋,嗅闻并不存在的对方的气味,还有脑子里迟迟挥之不去的那束白花。
水瓶迈步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,任脑子里漫无边际的被这些无所谓的事情填满,转身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光。射手的衬衣。在黑暗的屋子里白的显眼,领口赫然一枚红印,就算在黑暗中,他也感到这印章的美丽,是的,红色。他走近去,用鼻子确定气味,用手指摩挲质料。上等的口红,色泽艳丽,有粗砾可爱的颗粒残留在手指上,清新的香气。
他这才想起,自己这一夜的所有,可以称一个词,算是某种唤醒。
他不责怪,不争吵,甚至忍耐自己不去求证。是的,水瓶是个理性的人,理性,温存,原来二者的平衡他保持很多年,从出生开始延续,在昨夜终止。他使他丢失了他的理智,可他的内心平静无波。
他甚至不感到内疚,惭愧,心痛和无措。会否因为别的?水瓶太了解射手了,起码是他自己这样以为。他们都不屑于解释。
夜晚的港口小城,开射手的车兜风,玻璃全部降下。海风混合内地的风,清凉,微咸,前方夏夜风景宜人。水瓶不自觉的开始想一个故事,邂逅,浅酌,邀约,缠绵,同在这一片夜下,一个夏季里。那是很完整的一次旅程,属于恋人和他的新恋人,残忍又美丽,热爱簇新的事物和气味,无所牵绊,因为脚下从来未跳过过去,所以无所顾念,明媚,刺骨,像射手这个人。
很漂亮。很漂亮。水瓶踩下刹车,停在一面海岸的巨大礁石,可以看到夜里的海。
有时他觉得自己和那个人某些方面,实在很相像。理性,从不侦查,真诚,放任,毫无建立关系的热忱。这个人是一处无来无去的礁石,坚固可爱,而他自己像一面无波或者有波的海。
潮水退的很快。天就放明,水瓶想起以前自己曾和对方来过这里,向他解释涨潮退潮,射手兴致勃勃摆弄一架索尼,说,我最爱这个石头,你挪一挪脚。对,你是带我来这里看海吧?
射手是外地人,来到这里最先关注是石头,对海寥寥兴趣。水瓶也不惊讶。
只是今天突然的想起,他们在一起的时间,好像比这个石头在这里的时间,已经算是很长。
水瓶走回车里,关上玻璃,披着外套将脚放在驾驶台上。他想点一根烟,他觉得自己也需要这么做,可以前的很多日子他是不抽烟的,点了后夹在手指间没有再去接触的欲望,看着火星在黑暗里蔓延,熄灭,只感到浪费和无聊,一种无所适从。在他的生命里很少感受过的东西,此刻正蔓延开来。
清晨的时候他开车回家。房间空无一人,玄关放着一双穿过的皮鞋。射手出门去了,这季的雨还未过完,他已经换了新鞋子,也许是觉得这种穿鞋方式实在无聊,同水瓶一样,所以选择了新鞋子。漂亮的白色球鞋。他年轻的时候钟爱于此。
那件衬衣挂在原地,痕迹洇了不知从哪来的水,已经四散开,但是仍很明显,丝毫未减。
水瓶突然感到烦躁,不知源头的糟糕情绪。
他蹲下来,如同往日所做的那样,走去书房拉开抽屉,取出药剂,装瓶,选准动脉,注射。
黑暗中他感到肌肉的松弛,心脏短暂的平静跳动,只是身体颤抖的愈发不可收拾。牙关发冷。射手。如果我们相爱过。
天色已经大亮,卧室的暗色窗帘也无法遮掩光明的穿破。水瓶站起身,感到腿部轻微的麻痹。拉开衣柜。亚麻色格子羊毛衬衣,窄腿直筒裤,衣服拉到一半坠在衣架上,怎么扯都无法取下。他选了最不屑的方式来挽回,或者,面对。
但是仍不后悔,惋惜,惭愧,恼恨。贴身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颤动。一条语音消息,屏幕发着绿莹莹的光。水瓶点开很久未动的绿色方格,一个人站在庞大的月亮下,水瓶有些急,点了好几下,只是毫无反应。终于界面跳出来。他点开,射手的声音传过来。
“我们可做不到。”未等水瓶反应下条已经传来,对方说,“我好累。”
水瓶站在衣柜边,手指还挂着衬衣袖口的几枚扣子,松开时衣架撞击到柜壁,踢里哐当一阵乱想。他一瞬间无法分辨,这话是经由谁的喉咙说出,犹豫了一阵后,发现那声线干净粗糙,只属于射手。他们都是明白人,水瓶想起自己年轻时删去人毫不拖沓,干干净净,可是现在,他觉得仿佛毫无必要。毕竟也多活了这么多年,怎么能一点长进没有呢?
这话他悄悄对着自己说,抬手抹了一把下巴,才发现连带着胸前也湿了一片。他想,自己真是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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